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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花枝巷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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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花枝巷(3)

鳳姐將尤杉帶入房內,屏退了平兒。

尤杉道:“鳳奶奶,您府中事物繁忙,我也有自己的活兒,咱們也不必掖著藏著,只管打開天窗說亮話,我知道我二姐做了璉二爺的外室,您恨不得她死了的好,這回我二姐是打定主意要走,我今天來就是要帶走她的,奶奶就全當她死在外面,既不臟了您的院子,也省得您垡送,豈不兩全。我知道,您是擔心我二姐與璉二爺在外面藕斷絲連,這您放心,別說璉二爺,她以後若再敢跟什麽人不清不楚,我第一個不容她。”

王熙鳳道:“瞧你說的,把我說成什麽人了。你二姐是我們照顧的不好,沒了一個孩子,我心也疼的像針紮似的,如今,二姐姐不願意在這院子裏過活了,沒得叫人寒心,若是這府上是我當家做主,我自是給姐姐再造個小觀園什麽的,讓她自己住進去,清凈修養,只是,這家裏終究是老太太、太太做主,有她們在上,這放人的事兒,我也不敢啊。”

尤杉笑道:“鳳奶奶,你既然把我叫進你屋裏,又何苦說這些違心的話,你若是真心想保住一個孩子,又怎麽會沒呢,你跟我不必打這馬虎眼,這天下若說有願意跟別的女人分享自己丈夫的,那絕對是騙人的。你恨我二姐,我不怪你,只是這孩子弄掉了,未免太心狠手辣了些。”

王熙鳳冷笑道:“既然打開天窗說亮話,我直說了吧,我是討厭你二姐,我恨不得她立馬去死,但你說這孩子是我弄沒的,真是冤死我的,敢問,那大夫是我王熙鳳找來的?原本我們要找的是王太醫,誰知他謀了幹事,結果找了個胡太醫來,那庸醫一劑虎狼藥把孩子拿掉了。”說罷面漏可惜之態,不像是假的。

“我何必怕她生孩子,她生了孩子不一樣認我做主母,等孩子生下,我再挑你二姐的過錯,她一樣是死,何苦弄掉她的孩子。是她自己命薄,怨不得我。”

尤杉道:“這事終究沒個結頭,是不是你幹的重要嗎,重要的是將來二爺和太太,她們認為是誰幹的。”

王熙鳳沒了言語。

尤杉道:“鳳奶奶,我這次來,不是來找麻煩的,是來給你去麻煩的,這院子裏有我二姐一天,我想你過得也不順心,何不讓我帶了她出去,拔了你的眼中釘肉中刺,也希望你高擡貴手,放她去吧,我保證,她這輩子再也不見賈家人。”

王熙鳳笑道:“保證有什麽用,這種事沒個立字據的。縱是詛咒發誓也不可信。上次大夫來,說你姐姐氣血兩虧,元氣十分已是傷了□□,難以痊愈了,那秋桐,就是爺新收的小妾,每日在窗外叫罵,將你二姐折磨的心淤難解。都到了這時候了,我又何苦節外生枝,讓你帶了她出去。”

尤杉啞然,以現在情況看,如果尤二姐不走,死在這裏是必然的,若是放走了,誰能保證尤二姐好了之後不再和賈璉勾連。王熙鳳好不容把尤二姐騙到這裏,又折磨到了這個田地,斷沒有放了的道理。

王熙鳳喝了一口茶,笑道:“尤三姑娘若是沒事,就回去吧,我這裏到了年節前,還有好多事要處理,就不送你了,還有,前一陣子太太剛抄檢過家裏,尤三姑娘還是少來這邊為妙,省得惹人懷疑,到時候,你二姐在府裏的處境只怕更不好了。”

王熙鳳笑道:“平兒,送客。”

尤杉看著她玉牙絳唇,手裏撥弄著戒指,不在看她一眼,像是打發掉了一件舊衣服。

尤杉道:“且慢。”

平兒此時已進屋,見尤杉沖她道:“姐姐先出去吧,我還有話對鳳奶奶說。”

平兒見狀看向王熙鳳,並不敢出去。

尤杉道:“鳳奶奶,家到年節,很缺銀子用吧。”

王熙鳳擺弄戒指的手停住了,她看了一眼尤杉,然後向平兒一揮手,平兒退了下去。

尤杉道:“這府上外頭看著雖是烈烈轟轟的,殊不知大有大的艱難去處。”註1

這句話說到了鳳姐的心坎上,這幾年賈府虧空,她不知生了多少辦法填補,如今快到年節,宮中、府上到處都要使銀子,之前為了籌銀子,還當了自己的金項圈,這會子如果能有個進項,是再好不過。

王熙鳳道:“我們家大業大,再過不久,莊子就會進貢來,自不用操心。”

尤杉笑道:“賈家自然是家大業大,只是奶奶是個精細人,能拿我二姐換銀子的買賣,不知鳳奶奶做不做。”

王熙鳳道:“這話說的,這世上哪有買賣自己姐妹的。”

尤杉道:“年景不好,賣兒賣女的都有,更何況是姐妹兒,不然這府上這麽多的奴才丫鬟都是怎麽來的。”

王熙鳳道:“你這說的倒像是真事兒似的,我為了接你姐姐進來,拿了四匹上色尺頭,四對金珠簪環為拜禮,光是這些東西就花了不少錢,我倒是要聽聽,你覺得你姐姐值多少啊。”

尤杉道:“五百兩。”

王熙鳳笑道:“好一個尤三姑娘,若是讓你姐姐聽去了,非得罵你,這個價錢虧得說得出口。”

尤杉道:“奶奶莫要瞧不上這五百兩,所謂一文錢難倒英雄漢,去年府上一個莊頭不過進貢兩三千兩銀子,今年的年景比去年更差,只怕連兩千兩都沒有。奶奶如今不過是棄了一根刺,就能得五百兩,這與白撿無異,這可是穩賺不賠的買賣。至於奶奶說的四匹上色尺頭,四對金珠簪環,這些東西還在我二姐房裏,她走的時候,自然一點不少的還給你。”

王熙鳳笑道:“想當初,院子裏種樹還花了二百兩,你這五百兩夠幹什麽的。”

尤杉笑到:“今時不同往日,奶奶當家,自是知道當家的難,如今府裏都是可著人頭做帽子,再是沒有富裕得了,這五百兩買我姐姐一條命,她若是死在這兒,只怕給她操辦喪事還得花上二百兩呢。”

王熙鳳細細思量著尤杉的話。

尤杉見有望,接著道:“奶奶,實話跟你說了吧,我若是有錢,一千兩也不在話下,我若是今兒承諾了一千兩,沒有錢帶不走人,與你商量好了也是無用,倒不如給你交個實底,五百兩,再多也是沒有了。”

王熙鳳笑道:“尤三姑娘既然敞亮,我也不廢話了,帶了錢來,我讓你姐姐走。”

尤杉道:“那咱們把話說好,我去籌錢,你去老太太、太太那邊周璇,讓我二姐走的幹幹凈凈。”

王熙鳳道:“這是自然。”

“五百兩!我們哪裏來這麽多錢?”英蓮聽著尤杉講今日去賈府,與王熙鳳商議的結果。

尤杉拍著額頭閉著眼道:“我也是沒法子,說的再少,只怕被鳳奶奶攆出去,這個價我喊出來的時候,我心裏都害怕呢。”

英蓮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柳湘蓮,見他也是一臉擔憂,便道:“對於進賈府來說,五百兩著實是不多,可對咱們來說,實在是一筆太大的數目。”

柳湘蓮道:“我去和薛蟠借些吧。”

尤杉道:“他現在在莊子上,一來一回要好久,再說,不到萬不得已,先別開口,咱們先想想辦法,看能不能從哪邊擠出一點錢來。”

英蓮道:“最近幾單生意的定金都收到了,但是還沒向石藝坊下原料錢,要不咱們先賒著石藝坊那邊。反正石藝坊是薛家的生意,咱們也有交情。”

尤杉道:“做生意,最重要誠信二字,只是,我二姐那邊要緊,若是實在沒有辦法,只得如此了。”

柳湘蓮想到了什麽,她對尤杉說,你切等著,我去找一人來,咱們和他商量商量。

柳湘蓮叫小廝套馬,自己出了門去,不一時,柳湘蓮帶回來一人,那人華服玉面,竟是賈璉。

尤杉見是他,一股火攻上心頭,訓道:“好個璉二公子,有了新人,就把我二姐忘到一邊去了,我二姐如今身體也壞了,精神也不濟了,若不是你當年與她茍且,你婆娘怎會找到她,又怎會害的我二姐差點沒命。”說罷趴在桌子上哭起來。

賈璉道:“小妹莫哭,如今這事也不過是時也命也,當初我與二姐也是兩廂情願,我對你二姐是一百個體貼,我原本是不想讓她進府的,免得去招惹那母老虎,只可惜,我出去辦事的功夫,二姐就進了府了,後來她病了,我也是找大夫抓藥,沒一點不盡心的,誰知遇上個糊塗大夫,生出這般禍端。”

賈璉跌坐在椅子上,沒了力氣,他自是氣那大夫,只是再生氣事到如今也於事無補,他每次想想尤二姐那病嬌之態,都心有不忍。這次柳湘蓮來尋他,將尤二姐想要出來的事告訴給了賈璉,賈璉聽之大驚失色,說什麽也不願意尤二姐走,可轉念一想,她失了孩子,定是對自己失望透頂,而自己又沒能保護好她,如何有資格攔著二姐出府。這會子被尤杉罵了,但他自覺對不住尤二姐,也就不為自己辯解。

尤杉道:“如今,你婆娘要我們五百兩銀子才肯放了我二姐,你若有錢趕快拿出來,拿的晚了,只怕我二姐兇多吉少。”

賈璉道:“我哪裏還有錢了,我原本將體己都放到你二姐那裏,後來她進了府,將這些細軟一並帶到府裏去了,估計早就落到我那婆娘手裏,小花枝巷的東西也早就被她一並掃走了,如今,我真是分文沒有了。”

尤杉道:“你呀你,禍害人有一套,救人就一點法子都沒有,我二姐若是被你那婆娘治死了,我跟你們賈家沒完。”

賈璉是見識過尤三姐的厲害的,當初被她掰著脖子灌酒的記憶還清楚著,只說:“錢是一點也沒有了,現在唯有小花枝巷一處房產,當初我那婆娘問我,我說是珍大哥哥的,才沒被她收走。”

尤杉眼前一亮,轉念一想,道:“你可真心舍得將那院子拿出來。”

賈璉苦笑道:“那院子當初就是買給二姐的,本想和她在那邊過日子,如今,她既然想離開,我留著那院子何用。”他說話時,眼神裏藏不住的哀傷,他與二姐過了這麽久,早已非皮肉的情分,這幾句話說的真情實感。

尤杉道:“那你的房契和地氣在哪裏?”

賈璉道:“明兒一早,我就讓興兒拿了房契和地契給你。賣了錢,多了給你二姐留著,少了你們再管我要吧,她跟了我一場,也算是我最後為她盡些心吧。”

尤杉見他的傷感不像假的,便問:“你願意我二姐跟我走?”

賈璉道:“我自是不希望她離開我,只是我將她照顧的一塌糊塗,哪裏還有臉面想她留下來陪我,與其強求留住,不如就此相忘,免得徒增傷感。最後幫她這一回,也算是為她盡些力了。”

尤杉道:“那以後,你和我二姐可不能再有勾連了。”

賈璉苦笑道:“她這輩子可能都不想再見到我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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